浩然身边的四个女人
童养媳小高氏
浩然的熟人只知道他的原配夫人是杨朴桥,却很少知道浩然孩提时还童养过一个媳妇—小高氏。
1945年的一天,三表兄宋德顺来到浩然家说,金广(浩然乳名)呀,你爹妈过世都几年了。你今年14,你姐伯霞也十五了。你若不快点娶媳成家立业,也要碍着你姐伯霞嫁人的道儿哩!
炕上做针线活的伯霞想到西潘庄婆家三番五次催她过门,便对三表兄的提议赞同地点了点头。但她又不愿勉强苦命的小弟,便停下针线活以商量的口气说,爹妈在世时童养的媳妇小高氏,在30里外的东施古庄现成着哩。啥时过门儿,就听我弟的一句话了。
浩然见三表兄的主意有道理,也觉得姐姐有难处。但是,浩然心里总憋屈的慌。因为呵,那个以古代丑女“东施”命名的——东施古庄,还真赐给了他个丑姑娘,他一见面就觉得别扭的小高氏。
记得穿开裆裤那年青甸洼发大水,东施古庄被水淹,老丈人把大浩然3岁的女儿小高氏送到梁家童养了。老丈人前脚刚走,童养媳就跟浩然发生了件极不愉快的事情。那天傍晌,浩然在村外玩得野饿了,见父母不在家,就偷偷从箱子里提溜出个小点心盒子,往外掏他最爱吃的麻糖。小高氏怕爹妈回来赖她吃,就扑过来摁住点心盒子,不许浩然吃,还说要告诉妈。浩然怕妈的大巴掌,只好悻悻作罢了。浩然看到小高氏瞪着双粽子眼,因此,就送了她个绰号—三角眼。从此,在浩然幼小的心灵里,不光留下了小高氏的丑,还有她的狠。因此,小高氏在梁家童养的那些日子,浩然从不跟她玩儿,碰头就喊她三角眼。为此,他没少挨过妈的大巴掌。
如今,要明媒正娶小高氏,英俊的少年浩然好委屈!可浩然折过来又想,他跟姐姐殁了父母,也只趁那间半房子和几亩薄山地,谁肯将好姑娘往他梁家里嫁呢?
三表兄宋德顺见浩然犹豫不决,摆了摆巴掌说,你金广倒长得浓眉大眼挺顺溜,可穷得买不起根上吊绳儿,还挑人家孬丑个啥?依我看呀,黑天脱了裤子灯一吹,搂着都一样!我作主了,挑个吉日过门吧!
浩然14岁那年春天的农历初九,梁家没有破费个啥,东施古庄的岳父,就把媳妇小高氏送到家里了。拜过天地,岳父只吃了张烙饼摊鸡蛋,留下女儿走人了。因为家里只趁一盘炕,成亲那天夜里,姐姐只好到表姐家借宿了。梁家炕上剩下浩然小俩口。炕角儿叠摞着的两床新被子,还是浩然穿开裆裤时,妈为浩然日后娶亲准备的。
一吹灯,浩然便褪下裤袄裹紧了被子。因为他听说夜里吹了灯,大媳妇就要往小女婿的被洞里钻。浩然生怕小高氏揭被子,吓得一夜都没有睡踏实。他本想第二天早点起来,好快点儿离开炕上的小高氏。不想天亮睁开眼,小高氏正脸冲着他梳头呢。他极不高兴的扭过头,趁媳妇小高氏梳罢头开门扫院子,便性急火燎地穿上了没有裤衩、村衣的“光简子”衣服。当着这个他不待见的小高氏,他浩然哪肯光着腚儿穿衣裤呢
第二天晚饭时,浩然趁小高氏出门倒洗碗水,死活拉着姐姐的胳膊不让她外出借宿,一定要她陪着睡。姐姐知道弟弟人小不懂事,也觉得娶了个丑媳妇委屈了弟弟,只得违心地与他们合睡一盘炕了。憋屈得小高氏呀,不知背地里哭过多少回。
浩然与小高氏的彻底决裂,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的。
有一天,小高氏回娘家带来几个萝卜。浩然“恶屋及乌”,顺手扔进了驴槽里。小高氏误以为是伯霞将萝卜喂了驴,从此,跟大姑子也结下了仇。
梁家只有姐弟俩,丈夫浩然不待见媳妇,大姑子伯霞又将弟媳从娘家带回的吃食喂了驴,她小高氏哪能再在婆家呆下去呢?因此,有天夜里趁丈夫跟大姑子睡沉了,她夹着包袱跑回三十里外的娘家东施古庄了。
可怜的小高氏,原本是想用“回娘家”惩治丈夫跟大姑子,好让婆家托人说好话能“回头”。谁料事与愿违,却被浩然一纸“休书”了结了这段“姻缘”。
直至今日,浩然也弄不明白自己当初这个原本心慈面软的少年,当年何来的那股子“体妻"勇气
干姐赵四儿
刘吉素村有个叫赵四儿的姑娘,不仅跟浩然认识,还跟伯霞拜过干姐妹。四儿跟伯霞同岁,生日却大了几天,伯霞称四儿为干姐。浩然也就随姐姐认了这门干亲,四儿的父母干佬儿和干妈,按赵家的排行叫四儿为四姐。四儿肤色不算白,却长得身段苗条,眉清目秀,黑俏可人。
这时,因浩然是个上过三年半小学的“秀才”,又在王吉素这个小村落里是位极有人缘的“孩子王”,因此,村民主政权成立后,他被选为儿童团长兼粮秣委员。而刘吉素村的赵四儿,因识字又会唱歌,也被村里民主政权选为妇女委员。不久,两村合为一个大村联合办公,这两个年少的村干部就常见面打交道。
每当浩然去刘吉素村办公、开会,总要借故到赵家看望干佬儿干妈。四儿不在家里,他喝口水就颠了。四儿若在家,他又会屁股粘着炕沿一坐老半天。干佬儿与干妈心里明白,干儿子这“醉翁”之意不在“酒”。
赵四儿也常借口“想伯霞妹”,隔三差五到王吉素梁家亲戚。
那年傍秋,赵四儿又一次来到王吉素,直奔浩然家。她门就说,伯霞,这几天心里乱得慌,我得在你这多住几天。
伯霞是个厚道人,忙说,只要四姐不嫌我这独屋、独炕埋汰,住一俩个月也中。一黑了天,我还让金广去三表兄家搭儿睡。
赵四儿却拦住说,这次住的日子长,别再麻烦人家三表兄了。
伯霞难为情地说,这姐弟仨一盘炕上挤,不太方便吧?
赵四儿伸手戳了伯霞一指头,骂了声老封建,说,金广咱弟,殁了妈姐比母,住一盘炕更亲切,有啥不方便,她说罢又偏头冲浩然说,懒鬼!晚起炕小心我揭单子!
黑了天,点上灯,姐弟仨挤坐在一盘炕上侃大山。你一句我一句,说呀,笑呀,能乐得将屋顶抬起来。
伯霞看着那耗油的灯,先撂出句话打破了沉默。咳!!咱吹了灯褪下衣服躺着侃,也省得白熬灯油。浩然自小爱脸红,一见炕里的四姐解扣子,忙在炕沿背过了脸。他合衣捂着单子解扣儿、松裤带,一件一件在单子下往外褪。听炕里一点脱的响动都没有了。他才偏头吹灭了灯。熄灯后,活然使劲儿闭着眼睛睡。因为呵,他不光惦着天亮还要跟宋德顺到三郎寨耪地,更惦着明天还得早点起,千万别让四姐揭单子,谁料想,惦着睡,越睡不着,五更天才迷糊过去了。当太阳冒出东山,姐和四儿都在外间熬好了粥,浩然却还在里间炕上呼噜着挺尸呢!
赵四儿生性泼辣,撩起门帘就扯开嗓门儿喊上了。你金广这个懒鬼!是等我揭单子吗?
浩然被喊醒后,吓得两腿夹着单子不敢吭声儿。忽听哗一声响,捂在身上的单子飞起,浩然赤身裸体暴露无遗。浩然惊愕之际,忙用双手捂着羞处。早饭时,他只是低头扒粥碗,羞得不敢正眼看四姐。
赵四儿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,在饭桌上仍旧嘻哈哈的。还间,金广啊,你说四姐熬的粥香不?
浩然端起粥碗一抬头,看见四姐冲他的那双亮眼里,进放着含情脉脉的光彩。他心头一热拿定主意说:我要正儿八经托人保媒,将心上人四姐娶过来!
浩然在耪地时将心思告给了三表兄。宋德顺拍大腿说哎呀咳!你小表弟跟赵四儿,真是天生的一对,地配的一双。这个大媒我保定了。
万没料到,当宋德顺过刘吉素村说明来意后,却在赵家碰了一鼻子灰。
浩然不信,亲自跑到刘吉素村找上了门。干妈当着浩然的面含泪说,金广呀,不是你干妈和干佬儿相不中你,而是这太让人作难了。因为咱俩家是干亲,四儿又常过你家住亲戚。你姐仨还挤在一.盘炕上睡.你跟四儿真要成了俩口子,准有说你们是“先有后娶”,往后可昨见人?依我说,你金广就死了这条心!
干妈和干佬儿为堵死浩然跟四儿的这条路,他们一边稳住女儿,一边亲自出马为干儿子保媒。那姑娘是刘吉素村长杨泽的女儿杨朴桥,年长浩然4岁。
浩然心在赵四儿身上,当然不答应。
姐姐伯霞劝弟弟说,你看咱没爹没妈的门楼软,过日子多艰难。这回要跟杨大村长结了亲,看谁敢欺侮咱?杨村长有地位、有势力,在方圆几十里踩得山摇地动。姐姐见浩然不点头,又逼着说,你金广若不应下这门亲事,我立马出门子嫁到西潘庄,看你怎么过
姐姐的这些话,也让浩然动了心。
姐姐年龄不小了。西潘庄的姐丈家,也托人几次催过门。姐姐真要立马嫁到西潘庄,他这孤儿也需一位有权势的人帮扶,过日子才会踏心呀!再说吧,男婚女嫁全凭父母作主,他跟四姐的事干妈和干佬儿的门槛跳不过,他浩然“一头热"也是白搭。因此浩然应下了这门子亲。
结发之妻杨朴桥
浩然至今记忆犹新,他与妻子杨朴桥成亲那天,正是敌我“拉锯”的1947年农历五月初十。那时他15岁,妻子19岁。
那一天,是个红日当头的艳阳天。摔喜的邻居们都说,这是个吉祥的日子。他俩在婚后互相帮扶,男耕女织,还真的过了几年和和美美的好日子。然而,随着浩然17岁到区里脱了产,后又调到县委工作。特别是当共和国第一部“婚姻法”公布后,干部们都以跟村里的“黄脸婆”离异成为时尚和“进步”时,也影响到浩然这个顶着高梁花子进城的年轻人。有一天,朴桥抱着儿子红野进城看丈夫,不巧浩然下乡了。同事领着朴桥母子到食堂吃饭时,被县委一位领导碰上了。当他知道这个“黄脸婆”是浩然媳妇后,就对身边的县委干部说,咳!浩然年纪轻轻的思想这么落后,还不赶快离婚。
浩然从乡下赶回来听到这码事,虽说有点儿憋气,可也不得不考虑领导的意见了。他也觉得自己与土气的妻子之间,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。因为他浩然穿的是四个兜儿的干部服,妻子却裹着土气的大襟袄、抿裆裤;他浩然是满嘴新词儿,妻子却说方言土语;他浩然关心的是国家大事,妻子却只关注着家里的鸡毛蒜皮。特别是,大字不识一升的文盲妻子,与浩然这位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秀才,更显得格格不人了。浩然突然意识到,他俩的匆匆结合原本就是个错误,怎能再维持下去呢
可当浩然转弯磨角说出自己的心思后,妻子先是哭着不答应,尔后见丈夫作难,又听说是领导的意图,就擦把泪叹了一口气。唉,你要真离,我也不拦着。那你得答应我不离家,守着孩子过一辈子。
浩然生性是个软心肠,哪忍心让妻子孤守一辈子空房呢此时,眼见妻子抱着儿子红野,相拥哭成了泪人儿。浩然猛然记起他9岁在赵各庄矿上学时,下煤窑的父亲有了外遇,跟着一个叫如意头的长辫子俏姑娘私奔了,将他们母子仨撂在了矿旮旯的大粪场子。娘仨凄惨得揭不开锅,穷困得连根上吊的绳儿也买不起。想想那种惨相,浩然也要起一身鸡皮疙瘩。
因此,浩然断然打消了追时尚、求“进步”的离婚念头,又跟妻子和好如初了。直至时下儿孙成群,他俩已在婚姻小路上帮扶着走过了花甲之年。
苦恋的女大学生梅
50年代后期,当浩然这颗新星腾飞于中国文坛之时,工作也由县里调到省城,不久又挤身于北京这个大城市。他的作品,常见于国内的重要报刊。浩然走红于中国文坛同时,也涌浪般地招来好些个多情女。
然而,真正让浩然苦苦思恋的却只有京城的女大学生梅。
梅是北京一所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,还是系里的学生干部。
浩然的精彩演讲,令听惯了院校说教的梅耳目一新。
浩然多产而充满乡土气息的作品,又令梅这个大都市女郎折服。
那次讲座,使梅对浩然一见钟情。
梅是一位极有心计的姑娘。她先打听到浩然已有妻室,并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家庭妇女。
梅趁浩然外出下乡深人生活,私访梁家。她将一身村妇打扮、又相貌平平的杨朴桥,误认为是浩然夫妇从乡下雇来帮工的保姆。
一天,浩然在单位接到了梅的一个电话。她在电话中虔诚地说,系里几个酷爱文学的同学,听了浩然的文学讲座后,跃跃欲试,想在课余时间搞创作。因此,相约明天上午再聚在一起开个小型座谈会,邀请浩然再深入地谈一谈。地点,北海公园的荷塘边。
明天是星期天,浩然原本有文友来家聚会。然而,面对“热线”那边真挚而求助的几位大学生,他答应了。
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,浩然骑车来到了北海公园。
青灰的假山,葱郁的林木,绿茵的草坪,五色竞绽的花卉。特别是一对对情侣,更给这满园红花绿柳添加了温馨的春意。
浩然准时来到荷塘边,却见迎上来的只有梅一个人。浩然奇怪地问,你约的同学呢?
梅自知理屈,倏忽间一阵脸红。她嗫喝说,他们临时有事没有来,由我代表了。
浩然生性极重信誉,也是个没有虚言的主儿。与人共事,常以“言必信,行必果”被同事与熟人所崇敬。因此,他极厌恶那种小聪明的“弯弯绕”。此时此刻,浩然产生了被人戏弄的感觉。
梅一见浩然要拔腿走人。预感到自己精心谋划的“恋情”将要化为泡影,因此,她索性单刀直人地说,走留我不勉强你。但是,我有几句心里话,今天定得当面给你说!
浩然收住脚说,你说吧,我家里还有事。
我问你,你对你老婆满意吗?
这突发的问话,使浩然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不过,为了在梅的面前显得气粗、腰杆子硬,他还是大声说,很满意!他怕对方深问,又进一步解释说,虽说我爱人是个家庭妇女,也没啥文化。但是,如果没有她含辛茹苦地抚养儿女,操持家务,我浩然连现在的成绩也做不出来。
梅见浩然说话是底气不足,有意戳着浩然的痛处说,我看不见得吧!如果婚前,有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苦恋着你,我想你不会选择这位相貌平平的文盲妇女吧?作为一个作家,其感情的需求量,应是常人的几倍,甚至几十倍。我真难以想象,你与这个文育老婆能有多少感情交换?你这个年轻有为的作家身边,多么需要一位懂文学的女性知音......
梅的话虽然尖刻得令人难以承受,却句句刺中了浩然的隐痛,甚至引起他难言的共鸣。此刻的浩然,心里酸甜苦辣,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。他想到婚前苦恋的赵四儿,俏丽可人,识字又会唱歌;他想到干妈、姐姐和岳父杨泽使尽手腕的拒婚、逼婚和催婚,使他少年就范的合谋圈套儿;他想到在县城离婚旋风中,同事们另择佳偶的那个得意劲。而他浩然面善心软,坐失了良机;他还想到成名后众多的追求者,哪个比不上自己的老婆呢?
底气不足的浩然,无法回答梅的追问,也怕时间一久经不起眼前的诱惑。因此,他慌乱地与梅握过手,茫然离去。但归途中,他满脑子还是梅的情影。
浩然骑车恍恍惚惚到家,一看到妻子朴桥任劳任怨操持家务的身影时,他又顿然冷静下来了。是呀,妻子为了支撑起这个家,为了使自己能专心写作,年复一年地含辛茹苦,早早就染上了白发呀!浩然又坚定了与妻子沿着“婚姻小路”往前迈的信心了。为了躲开穷追不舍的梅,浩然索性请了创作假,逃离到京郊深人生活了。
下乡一个半月归来,浩然还听妻子朴桥说,那个女大学生又到家来过好几趟,还打听他在京郊的生活点,吓得朴桥没敢说。
梅毕业分到报社工作后,还给浩然写过几封约会的情书。浩然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儿,吓得没敢回信,更不用说赴约了。
浩然对笔者说,他之所以要躲那位苦恋的女大学生,主要是对自己的防线缺乏信心。对于梅,他至今不怨也不恨。人人都有爱的权力,也有接受或拒绝爱的自由。况且,浩然一直相信,梅的行为还是出于好意。她是关心他,关心他的事业,决非I蓄意要坑害他。但是,浩然又认为,若把自己爱的楼阁修造在毁灭他人窝巢的做法,又跟他浩然的道德观念是水火不能相溶的。
浩然说: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属一种爱,你能说我与妻子相互帮扶着走过一生就不是恩爱吗?
来源:《人在旅途》—马贵民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