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志者事竟成
工作了,高考也恢复了,那时,凡是知字的,都跃跃欲试,我也痴心妄想,慨然随行。
“文革”开始,我进小学“文革”结束,中学结束。其实,并非毕业,“文革”期间,只是取消留级制度,只要不休学,傻瓜都能读完中学。我进小学,有一个“老’同学,叫“野蛮”,已经留级三次,到了我们这一届,从此,他不再留级,跟着我们一起,直到毕业。小学里,在没有约束力的年龄时段,我拥有彻底的自由,也养成两大恶习:不做作业,不交作业。到了中学,我只能考到体育班,读什么书?天晓得。
我决定考大学,仗着“无知者无畏”,等到捧起书,我才发现自己连主语、谓语都不懂,相关的解释术语,像绕口令一样,缠绕不清。数学呢,勉强背下乘法口诀,还有加、减、乘、除的四则运算,但是,高考又不考ABC,对于我,拥有这些知识,等于“瞎子开双眼皮——浪费表情”。地理又没有教过,对于历史与政治的印象,我是模糊的、重叠的、合二为一的,仅仅知道封建主义比奴隶主义进步,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。
但是,不读大学,出路何在?我找班主任讨要复习资料,班主任愣了一下,突然放下改作业的笔,双膝顶着桌沿,脑勺依着墙,仰身对在另一墙角改作业、曾教过我的政治老师喊:“李大伟要考大学。”隐私突然被扩音喇叭放大,仿佛我是裸奔在南京路步行街的女人。
我只有默默地利用工余时间复习,当时,我在渔业机械仪器研究所烧大炉,考大学要到组织人事科申报。考大学的消息,自然被师傅知道,那天晚上,宿舍里,师傅早早地落下蚊帐,坐在里面,只见烟蒂一闪一闪,他终于憋不住,一口苏北话,有些伤感:“大伟,你要做干部去了。”那时,大学毕业,就是干部编制。
第二天,在烧炉的间隙,师傅讲起家乡的一个笑话:“我们拉块(苏北话:那里)秀才多得不得了,有一位秀才讨饭,被要求赋诗一首,秀才触景生精:“一碗清汤薄悠悠……鼻子底下两条沟,照见先生在里头。”不过,第二旬,我还是忘了。
师傅认为,男人应该靠技术吃饭,而不要教条主义。那时,知识分子就是王明、就是教条主义。
上班期间,我偷闲复习功课,师傅从不刁难,最多撇撇嘴。高考临近,两人一班的活,师兄一肩独挑,让我有时间读书。尽管他们给我一绰号“大呆瓜”。因为我铲煤人炉,顺便把手表也送进炉子。我必须装疯卖傻,像《红岩》里的华子良,让他们感到我是
鸡肋、累赘,不如一拱手“送瘟神”。当时报名考大学,需要组织批准。
高考那天,平时立弄堂的朋友们,见我匆匆骑车,问:“做啥去?”“高考去。”他们转着身、指着我,愕然目视着我远去。
分数下来,我高兴得差点昏过去,真的过线了。数学分数,有诗为证:“白卷缴上去鸡蛋滚下来”英语呢,选择题一律打勾,白相概率,蒙对不少,好在外语分数打折,百分只算十分。八个月里,我全力以赴攻语文、历史、政治。地理;几乎都是从头开始。代价是,一屁股的坐扳疮.短裤不是脱下来的,而是揭下的,硬邦邦的粘着脓与血。
第一夜,我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,看着上铺的床板;发愣:“癞蛤峡真的吃到天鹅肉?”宛若范进中举,疑在梦中。
很多年前,我学驾驶,学员们天天请吃陪喝,生怕得罪教练,惯得教练趾高气扬,随意辱骂。我是唯一的一个不请不陪,教练坐在边上,一直崂崂叨叨过关考如何如何难。我不耐烦了,回了一句话:“师傅,有考大学难吗?”一句封喉,呛得他哑口无言。当年考大学,老师不信,伙伴不信,连父母都不信,只有泰国前总理“他信”。
考上大学,我第一次切身感悟一个道理,有志者事竟成。
(摘自《新民晚报》) |